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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恋网账号买卖黑产:有人买账号打造高富帅 设杀猪局

李大伟 梁辰

2019年04月17日08:55  来源:新京报

  都是些什么人在收购这些婚恋网站的账号呢,这些账号又可以用来做什么呢?对此,李峰给出的答案是“杀猪”。日前,新京报曾曝光东南亚“杀猪盘”。如同张颖一样,社交网站上结识近乎完美的婚恋对象,在“恋人”的蛊惑下参与网络博彩,最终,全部积蓄化为泡影。

  “是不是觉得我跟傻子似的,我自己都觉得我傻。”张颖(化名)说。

  去年八月份,张颖在婚恋网站与一名自称“王俊凯”的网友结识,“王俊凯”每天对张颖嘘寒问暖,张颖坠入情网。“王俊凯”随后表示可以更改某博彩网站后台赔率,让张颖投注。据张颖介绍,其共分三批投注,总计金额18万元。之后,伴随着“王俊凯”的突然失联,恋人和爱情如泡沫般幻灭后的张颖才发现自己误入“杀猪局”(在“恋人”的蛊惑下参与网络博彩,最终,全部积蓄和借款在充值进博彩账户后,与“恋人”一起消失)。

  新京报记者调查发现,因婚恋粉实力较强,转化率高,早有一批网络黑产从业者盯上婚恋网站账号买卖这一块“蛋糕”。在链条下游,黑产从业者仅仅花费几百元,便可以伪装成为一名“高富帅”、“白富美”,进而设下“杀猪局”。

  与此同时,各大婚恋网站的线下红娘亦屡遭投诉。有公司线下红娘表示,这个行业就是“看人下菜碟”,“你要是想帮客户找到适合他的另一半,你就多收他钱。”

  对于现在婚恋市场乱象,有律师表示,“监管不足,责任追究不力是重要原因。”张颖称,其已报警,但迟迟没有结果。

  上婚恋网站遭遇博彩骗局:有受害者被骗18万

  “高富帅”的人设,每天嘘寒问暖,本以为被丘比特点了名的张颖,没想到身陷一场“杀猪局”。

  “是不是觉得我跟傻子似的,我自己都觉得我傻。”每每回忆起来这段经历,张颖都十分自责。

  当时的张颖,刚刚结束上一段感情,急于结婚的她在世纪佳缘上注册了一个账号,并上传了资料。2018年8月份,张颖(化名)在世纪佳缘上接到了一封来自昵称为“在神农架痴笑的雁菱”的邮件,谋求在微信上“进一步了解”。

  据世纪佳缘资料卡显示,这位“在神农架痴笑的雁菱”33岁,刚刚离异,身高173cm,职位为高级管理人员,月薪2万元以上。微信上,这位网友自称“王俊凯”,1984年10月1日出生,祖籍广东珠海,现定居北京东城。

  聊天过程中,“王俊凯”每天对张颖嘘寒问暖。在当时张颖的眼中,“王俊凯”是完美的。“善解人意,懂得照顾人,自身条件好。”张颖仿佛遇到了自己梦中的那位白马王子。可她不知道,自己已身陷一场博彩骗局。

  2018年8月8日晚7点30分,在嘘寒问暖后,“王俊凯”发来一个赌博网站的网址和自己的账号、密码。“他说他可以修改后台数据,让我帮他投注,稳赚不赔。”张颖说。

  彼时,陷入网恋的张颖对“王俊凯”十分信任,加上对“杀猪局”骗局没有任何了解,便乖乖照做了。

  最开始几次,张颖的确从这个网站赚到了钱,这也加深了张颖对“王俊凯”的信任。直到后来发现提现不了,张颖才意识到自己上当受骗了。据张颖介绍,其曾三次在该博彩网站充值,金额共计18万元。

  4月11日,新京报记者再次登录该博彩网站时发现,当时“王俊凯”提供给张颖的博彩账号显示“已不存在”,但该网站仍在正常运行。

  “很难想象,在世纪佳缘会碰到这种骗子。”已经报警的张颖告诉新京报记者,“现在回想起来,他的资料和照片都像是假的。”张颖认为,世纪佳缘并没有对用户资料的真实性尽到审核的责任。

  3月29日,新京报记者分别在世纪佳缘网和百合网进行注册。值得注意的是,即便记者包括照片在内的资料均为虚假,但审核仍通过。

  截至截稿前,记者共收到世纪佳缘消息16条,百合网消息21条,但均因未开通会员无法查看。

  通过微博,新京报记者与世纪佳缘的会员用户赵霞(化名)取得了联系。“其实这些未读消息很多都是私信,他们就是利用消费者这种心理。”赵霞坦言,据其介绍,在未开通会员之前,每天可以收到近40封信息,但开通后平均每天只能收到四五封。“等你真的开通了会员,这些私信就会少很多。”赵霞说。

  赵霞的这一说法得到了张颖的认同。“现在的世纪佳缘,好像只顾收取会员费了。”张颖直言。

  几百元买卖账号设“杀猪局”,线上“恋人”成“猪仔”

  新京报记者深入调查发现,目前世纪佳缘、珍爱网、百合网等婚恋网站账号买卖已经发展为一个较为成熟的产业链。

  李峰(化名)是一名婚恋网站账号卖家,依托于网站的审核监管缺位,刚刚踏入门槛未久的他每天已可以收入几百元。

  据李峰向新京报记者透露,目前该产业链已经模块化发展。“批量注册账号的是一批人,被称为注册商;销售账号的是一批人,即销售商;对账号进行实名认证的又是一批人,被称为认证商。”李峰即销售商中的一员。

  通过每个号花费80元从上家提货,再以100元每个号的价格卖出,李峰每个号可以获取20元的利润。“我出售的都是裸号,也就是未经认证的账号。”李峰介绍。

  通过QQ群搜索关键词“世纪佳缘”,新京报记者与另一名昵称为“冰果”的销售商取得了联系。他告诉记者,“珍爱网账号新号300元,带会员550元;老号550元,带会员850元。世纪佳缘带会员150元。”

  除了QQ群外,记者通过在闲鱼上搜索关键词“世纪佳缘号”发现,共有33款商品与账号买卖相关,涉及世纪佳缘网、百合网、珍爱网等多个平台。

  由于监管的缺位,这块吃起来没什么难度的蛋糕吸引了大量灰产从业者。在一个名为“世纪佳缘任务群”的QQ群中,群主“路枫”聚集了345位网友。4月7日晚间,“路枫”在群里发布了一个“为世纪佳缘账号上传头像”的任务,并附带一张微信群二维码。据新京报记者统计,共有23位网友加入。

  “任务很简单,他(路枫)会提供世纪佳缘账号,我们只需要登录然后上传女孩头像就可以了。”一位网友告诉新京报记者。据了解,此次任务共涉及至少300个世纪佳缘账号。

  “这个群原来只做漂流瓶任务,最近才改成世纪佳缘任务群。”上述网友向新京报记者介绍说。

  那么,都是些什么人在收购这些婚恋网站的账号呢,这些账号又可以用来做什么呢?对此,李峰给出的答案是“杀猪”。

  日前,新京报曾曝光东南亚“杀猪盘”。如同张颖一样,社交网站上结识近乎完美的婚恋对象,在“恋人”的蛊惑下参与网络博彩,最终,全部积蓄和借款在充值进博彩账户后,与“恋人”一起消失。

  在线上“恋人”看来,张颖只不过是用所谓“爱情”圈养的“猪”,养肥了自然要“杀掉”。这种只进不出的骗局,被行业内的人取了个很形象又残酷的名字——“杀猪盘”。

  参与过跨境“杀猪盘”侦破的刑警周深说,该犯罪手法在2016年以前就有,2018年开始泛滥。最早,犯罪人员通过同性恋网站寻找“猪仔”,后来拓展到婚恋交友平台。

  “婚恋粉一般比较有实力,转化效果比较好,所以也成为了他们(骗子)的主要目标。他们(把自己)包装成高富帅、白富美,感情铺垫后再邀请线上‘恋人’玩博彩。”李峰坦言。

  对此,世纪佳缘相关工作人员表示,世纪佳缘并未停止与黑产的斗争,也并不会存在利用私信引诱用户开通会员的行为。“春节前后,我们已经和淘宝、闲鱼等平台进行沟通,下架了一批与账号买卖相关的商品。世纪佳缘一直对网络黑产保持零容忍的态度,通过多手段技术排查,发现一批处理一批,但是因种种限制并不能保证技术处于最为先进。”上述工作人员告诉新京报记者,“注册的时候,新用户会被给予更多展示的机会。但是随着时间的推迟,更多新用户进来,老用户的曝光率会降低,并不存在引诱用户开通会员的行为。”

  婚恋“杀猪局”产业链浮现 谁该为婚恋市场乱象负责

  张颖的例子并非孤例,近两年另有案例见诸报端,而“杀猪局”产业链也日渐清晰。

  据检察日报正义网微信公众号披露,2018年11月,单身女青年唐小姐在相亲网站认识陈某,随后踏入赌博钓鱼网站的陷阱,6天被骗走1660万元。

  据此梳理,“杀猪局”共有三步。第一步是包装“人设”,吸引“猪仔”。犯罪团伙会在婚恋网站锁定单身男女(“猪仔”),利用良好的教育背景、工作背景等吸引受害人,后转入微信聊天。犯罪分子会根据目标猎物的需求包装“人设”,设定假头像、假信息、假背景。

  第二步则是用所谓“稳赚不赔”的赌博网站“钓鱼”,犯罪分子号称可修改赔率、逢赌必赢,以自己的财产引导被害人信服并愿意进行相关操作,随后通过语音电话等方式控制被害人,进一步诱导投资甚至让被害人举债投资。在被揭穿以后,就会拉黑被害人、更换手机号、转移根据地、财产等,寻找新一轮的目标。

  最后一步则是“马仔”洗钱,通过地下钱庄转账洗钱。

  据百合佳缘合并后第一份财报显示,公司2017年总营收达6.71亿元,净利润6499万元。据其2018年半年度报告显示,公司2018年上半年营业收入达6.1亿元,同比增长239%。财报显示,婚恋交友业务同比增长274%。据了解,自2017年9月百合网和世纪佳缘正式完成合并后,双方即开始全面推进双品牌运营下的各项业务整合,合并后百合网和世纪佳缘的婚恋用户月平均活跃数为750万。

  据公开披露信息显示,在婚恋交友业务端,百合佳缘当前注册用户总数已超过3.1亿,月活用户750万,线下一对一服务门店数量超过200家。世纪佳缘与百合网在合并前便在业内占据头部梯队位置,并不断拓展延伸业务和产业链打造,合并后进一步挤压其他婚恋网站的生存空间,形成了对婚恋产业上下游的合围。

  商业战场上的拼杀从未停止,在其背后,究竟该由谁来为婚恋市场乱象负责呢?

  □延展

  “线下红娘”市场:

  看人下菜碟,被诱导缴费后服务“变脸”

  除了线上,各大网站的“线下红娘”也屡遭客户诟病。截至4月10日下午,据聚投诉显示,“世纪佳缘”投诉量为363;“珍爱网”投诉量3151;“百合网”投诉量247。

  通过BOSS直聘投递简历之后,新京报记者以应聘者的身份与认证为石家庄世纪佳缘区域总监的李旭东取得联系,面试地点为保艺大厦21楼。

  记者走出电梯后发现,该公司的招牌并非“世纪佳缘”,而是“百合网”。对此,一位何姓工作人员向新京报记者表示,早在2017年,百合网和世纪佳缘已宣布合并,百合网和世纪佳缘早已成为了一家。

  据介绍,此次共招聘两个职务,分别为电话客服和情感顾问。其实电话客服的主要任务,就是将客户通过电话邀请到店里面进行面谈。情感咨询顾问则需要了解客户信息,并签单。

  “你要是想帮客户找到适合他的另一半,你就多收他钱,就能帮到他。这个行业,说白了就是‘看人下菜碟’。最低的建档费用就是3999元,也就是说在这个价格上面,我们是可以灵活操作的。”该何姓工作人员直言,“看你怎么讲让这个服务值这些钱,这就是销售的魅力所在。”

  “开始的时候都是要从电话客服做起的。”该何姓工作人员告诉新京报记者。此外,上述工作人员多次提及一位3月20日新来的“明星少年”。经过培训和适应,每天都会有客户被他邀请来店里面谈。

  在防火通道门旁,记者见到了这位“明星少年”小张。通常,在约见完一个客户之后,小张都会到这里来吸支烟缓解疲劳。那么,不同价格背后是否存在不同的操作难度呢?小张给出的答案是,“没有”。在小张眼里,动辄上万元的中介费其实是客户的一种“变相投资”。

  值得一提的是,一些老同事们的话术让小张钦佩不已。“前期你约过来,没有机会去面谈,都是先让同事去谈。不过能学到很多东西,人家和客户一谈就能戳中心坎,刺到痛点。”小张说。

  “一旦交了钱,你就放心好了。交了钱这个钱就握在手上了,什么都不用管了。”小张透露说,“你就吊着他就行,我今天心情好想给你安排一个相亲,你来这里见个面,随时都可以。”

  值得注意的是,当记者表明身份后向该BOSS直聘招聘方核实情况时,剧情出现反转。当初邀请记者面试的李旭东表示,其已经不在世纪佳缘任职。“我之前在总部工作过,这个BOSS号是那个时候整的。之后在石家庄这边的加盟店做。现在已经离职。”李旭东说。那么,一名离职的员工为何可以为世纪佳缘招聘员工?4月11日,新京报记者从北京世纪佳缘相关工作人员处证实,在BOSS直聘上进行招聘的“李总”,早已经不在世纪佳缘任职。

  “经调查,李旭东曾经在世纪佳缘廊坊店从事电邀工作,但是早在2018年便已离职。2019年,李旭东与石家庄店店长达成协议,但石家庄店是一家联营店,并不是我们的直营团队,李旭东自2018年后也并未再次任职于世纪佳缘,并不能代表世纪佳缘进行招聘。”上述工作人员向新京报记者表示。

  据介绍,世纪佳缘在一线城市一般以直营店为主,但在二三线城市一般为联营店。至于石家庄店何姓工作人员所言“看人下菜碟”的行为,该名工作人员表示,如坐实,将严肃处理。“世纪佳缘历来反对看人下菜碟的行为,这是联营店员工的个人行为。我们已经三令五申,不许对顾客价格歧视和人身攻击,服务的定价有一个标准的价格区间,联营店可以在区间浮动,不允许越过关联的价格浮动区。”该名工作人员说。

  4月10日上午,新京报记者发现这名在BOSS直聘上认证为世纪佳缘·石家庄世纪佳缘区域总监的“李总”,已经将所有招聘职位关闭。

  这并非个例。

  “珍爱网受害者研讨群”截至4月14日晚已有360位网友加入。通过该群,记者与一位单亲爸爸徐先生取得了联系。2018年10月份离婚的徐先生,为了给年纪尚小的孩子找个妈妈,选择在珍爱网上进行了注册。徐先生称,此后的日子,每隔两天,便会接到珍爱网线下红娘邀请到门店的电话。“至少接了三四十个。”徐先生称。

  “没有交钱之前,给你展示的照片都条件很好,但是交了钱之后,照片上的却一个都没见到。”据合同显示,徐先生一次性付清人民币6800元整,乙方(深圳市珍爱网信息技术有限公司宁波分公司)需在合同服务期限2个月内为徐先生安排不少于3位约见对象。其中,合同内特别提示,乙方安排约见对象符合甲方择偶要求,但因甲方原因不与其约见,视为一个有效约见对象。

  此外,徐先生还怀疑珍爱网宁波分公司为了完成合同而“走流程”操作,“多个约见对象表示,我的年纪偏大,硬件条件根本不符合对方择偶标准。”徐先生说。

  □分析

  律师解析婚恋市场乱象:

  监管不足、责任追究不力是重要原因

  北京市京师(上海)律师事务所尹杰律师认为,对于现在婚恋市场的乱象,监管不足、责任追究不力是重要原因。

  “从法治的角度看,加大违法和违约成本、课以婚恋平台更为严格的管理和审核义务是手段之一。”尹杰表示。

  尹杰认为,可以从加强民事责任上的违约责任追究,以及进而会对其征信产生影响的方向进行更为有力的监管和制裁。“除了可以通过相应的法律规定向直接责任人做出包括民事行政甚至刑事责任的追究,也要对婚恋平台进行监督管理。”

  同时,尹杰建议最高法院针对这种通过网络婚恋进行欺诈的行为做出更加明确的法律适用的指导。

  “此外,为加强对网络婚恋市场的监管,也可以通过制定相应的行政规范来进行监管和制裁。”尹杰说。

  新京报记者 李大伟 梁辰 实习生 曹雯 编辑 岳彩周 校对 张彦君

(责编:杨荣华、张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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