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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退维谷:混迹在中关村的煤老板

刘保奇

2018年10月29日09:25  来源:人民网-人民创投

中关村,这个号称中国IT产业核心区,高楼耸立,楼下的街道,有人懒洋洋走着,有人急匆匆跑着。他们是为生活打拼的人、无所事事的人和路人,他们有人失望落寞,也有人心怀希望和梦想。

国庆节过后的一天中午,陪妻儿在中关村一家火锅店吃完饭,煤老板黄治华拐进隔壁的咖啡厅,他坐在咖啡厅最昏暗角落里,点一壶大红袍,摆着两包昂贵的香烟。这是他会客的习惯。

这几年,黄治华早已习惯北京生活,十天待在北京陪儿子和妻子,十天去国外旅游,剩余时间回山西打理煤炭生意。

在煤炭贵如黄金的年代,像黄治华这样的煤老板攫取巨额财富。然而,这也隐藏着不为常人所知的危机。

为了争资源、争地盘、争运输线路,有些人因煤价暴跌跳楼,也有人被黑社会设计,染上赌博和吸毒,甚至有些人不惜动刀动枪,雇人强拆矿区民房……

直到2008年,山西兴起轰轰烈烈的煤炭改组,煤老板们手握巨额资金从历史舞台上四散离去。

有人问黄治华,说山西煤老板到北京定居有200万人,他摇摇头:“挣到钱那部分人到北京,人数不过万把人,毕竟煤老板不是大群体。”

在煤老板们赢得财富的时候,这让他们摇身一变成为“上流社会人士”,但随之而来的是惶恐和不安,心理落差也让他们陷入痛苦和挣扎。他们成为被时代抛弃的宠儿。

从山西“逃”到北京,黄治华的生活开始变得拧巴:“煤老板们过去有的是钱,九死一生闯过来,但其实没什么尊严。现在解脱了,我们就想站着把钱花了。”

黄治华在北京定居数年,他一直抱怨煤炭是个“吃人行业”,但他为生活,又不得不回归煤炭。

这几年,黄治华所住的小区房价不断飙升,每平米的价格超过11万。对于普通人来说,他有车有房,儿子也将到国外读书,他应该很满足。但他并不快乐。

坐在咖啡厅里,他疲惫地靠在灰褐色真皮沙发背椅上,叼着烟,吐出一团团烟圈,烟雾像漩涡一样在空中打着转,缓缓升空,然后破裂散去。“你看,煤老板就像是身处在巨大的漩涡中,一步步被甩出山西。”

煤老板,是指以煤炭生产交易而暴富的群体。这个全中国最能体现暴富奇迹的群体,正在经历“天堂”跌落“凡间”一样的转变。

对于突然无事可做的煤老板们来说,如何支配手头的财富和时间,是他们后半生需要深究的问题。心性差异对命运的影响显露出来,他们曾经走过同一条路,但从此各自走到人生岔路口。

以前黄治华做煤炭生意时,眼里也只有钱,当挣第一个1000万,然后还想挣更多。但现在黄治华回过头又想:“挣那么钱又干嘛?”

失落不适,是许多煤老板在那一时期的共同反应。有人靠挥霍金钱来消遣寂寞和打发时间。

黄治华认识一个煤老板,煤矿卖了一个亿,坐吃山空,无所事事,常年周游世界,现在英语说的很溜。

曾有媒体报道,一位名叫李长伟的煤老板,当时他刚从南非狩猎回来,打了四头大象、六只长颈鹿,五只斑马,花了四百多万。那年他先后去了三次非洲。“别人都打羚羊之类的,我不打,要打就打大的。前半辈子太压抑了,既然来过瘾那就过足。你能懂那种感觉吗?”

如今,黄治华玩起了股票,国庆节前,买黑色焦炭股票亏了一万多,朋友劝他抛掉,他不信,节后不断攀升。

“你看,今天都涨四万多了。”他打开手机,红色股线在屏幕上一路爬升。他说自己不为赚钱,不然补个几百万没问题。

“有人总提活法,活法是什么?那就是怎么活的问题。”黄治华毫不掩饰自己野心,他说自己有企图心,有欲望,所以想找个有意思的事去做,但“法”就得守规矩。

黄治华是个有想法的人,圈里朋友一旦有事,总会问他。但是,他提起情怀和理想,话题就聊死了,但说起委屈和社会问题,煤老板们特别理解和认可。

有一次,黄治华回山西临汾,朋友喊他到山上老院子烧烤,可以随便摘地里的蔬菜,他拒绝了。“他们整天吃喝,这有啥意思?”

有些煤老板也向黄治华诉苦,夜里睡不踏实,时常恐惧害怕。早晨起床陷入困惑,不知道这一天要干啥,内心空虚和纠结,觉得活的没意义。

“他们总问我能干点啥。”黄治华回答不了,这群煤老板文化水平低,大项目驾驭不了,觉得很复杂。简单的项目,他们又瞧不起,觉得很掉价。即使有个感兴趣的生意,这得跟人合作,他们又觉得恶心想吐,担心那群人背后捅刀子。

黄治华说,不少煤老板不想再折腾了,担心拥有的东西,再次失去,早就过上养老日子。他们整天喝酒打麻将,消极过日子。“但是,他们不管再空虚,也没人说再回山西做煤炭生意。”

 当初,伴随着煤价上涨,黑煤窑在山西遍地开花,矿难频频发生。

2008年9月,山西襄汾一座尾矿库溃坝,277人死亡,消息震动全国,以遏制矿难为由头的煤炭兼并整合旋即启动。或是成为国企股东,或是将煤矿售出套现,无论如何选择,民营煤矿主们都不可逃避地失去了对煤矿的控制权。

与此同时,金融危机来袭,全球经济回落,煤炭需求疲软,价格急速下跌。煤老板们手握巨额资金退出历史舞台。

这在黄治华看来,那个时候,山西煤炭业就是个漩涡,煤老板也一步步被甩出山西,他们从此四散离去。

自山西对小煤矿施行关停并转后,不少煤老板手握巨资离场。“当时风声不对,煤价行情也不好,低价把煤矿给卖了。”山西大同一位煤老板说。

黄治华说,最早一批被淘汰的煤老板,资产在百万至千万量级,属于散户,“那些淘汰早的,反而安全了。”

黄治华也觉得煤炭行业太乱,有些事看不惯,但又不能说。刚开始,他只是为挣钱,没觉得对与错。等他有钱了,他反而纠结了,发现以前很多做法不对。“财富积累一定程度,反而会变成负担,好事也会变坏事。”

散场后,如何支配巨额财富又成为煤老板头等问题。

在黄治华的朋友圈里,煤老板并非外界传言,戴大金链子,开悍马,左拥右抱。“这些人的钱,都是拿性命和心血换来的。因为钱来得太不容易,离开山西后,大家争相投资相对稳定的房地产。”

有人埋怨黄治华,说你们在北京一口气买下整单元的房子,甚至几十套,北京房价是你们煤老板炒起来的。黄治华说整单元买房是确有其事,但整套购房属于极少数,这也跟房价没太大关系。

煤老板也被称为最早开发海南岛的一批人。“那里有山西煤老板基因。”黄治华说,离开山西,不少煤老板在那里买房,甚至盖小区也不在少数。

也正是那个时候,煤老板概念被炒起来。2008年,一下子冒出来一堆煤老板,现金购买路虎和悍马,他们只要大排量,然后这些事被传出去,煤老板这个概念给炒热了。

黄治华把煤老板的去向勾勒出一张版图。首选地点是北京,他们把这里当作根据地,这样既能利于保护山西产业,又能为子女考虑;其次是海南,温润的气候,清新的空气,这让他们更能享受安逸的生活;然后是云南;最次也是太原。

很多煤老板把孩子送到大城市生活,不愿将他们留在山西。“回山西的孩子,要么是有自己的产业。要么是混的不好。少数想明白的煤老板,把小孩送国外。”黄治华说。

黄治华认为,煤老板在有生之年,可以把财富留给下一代,即使投资失败了,将来还有翻本的机会。

煤炭看似成就了山西,但也制约了山西。

当初煤老板们借着煤炭这波浪潮,被推到风口浪尖,但他们在大潮中沉浮不定,迷雾锁心,一时难以上岸。

“靠煤赚钱太容易了,可是煤迟早会挖完,将来的路该怎么走?”黄治华陷入沉思:“其实人生也是一样。”

彼时,煤炭带来的巨额财富,也激发起黄治华消费享乐的欲望。2003年,黄治华手握巨资,花天酒地,吃喝嫖赌,“除了违法的事没干,我能干的基本都干了。”

醉生梦死的生活持续了两三年便难以为继。到了2006年,洗煤生意因长期疏于管理陷入瘫痪,妻子不愿再忍受他颓靡的状态,挣来的钱挥霍已空。他觉得没有脸面在临汾继续生活,离了婚,关了洗煤厂,去了南方。

那一年,他正好三十岁。事业衰败、家庭破裂让他对生活失去希望,而且煤炭生意外也没啥生意。他心灰意冷,找过心理医生,也想过自杀。他从此人生失去方向。

但生活没法倒头行驶。为摆脱煤炭,黄治华兜里揣着3000块钱,他在上海做了一阵水处理生意,随后将业务发展到了北京。他两三年没再回过山西。

黄治华在北京住久了,觉得这里规则简单透明,富有秩序,遍地都是充满激情与活力。这完全跟山西煤炭生意不同,不再担心同行踩踏,黑帮勒索……

在五道口几年,黄治华整天泡在各种会议里,发现时代变了,人们很少讨论传统实业,聊的项目都跟互联网有关。

他所住的华清嘉园当时已经有了“民间硅谷”的称号,美团、快手、暴风影音等公司都诞生在这里。

2005年,王兴正是在华清嘉园创立了校内网,迅速蹿红,又迅速卖了出去,一时成为五道口创业圈子里的耀眼明星。

黄治华也打听了一下团购的业务模式,他觉得“可以干”。

2009年,盟动力成立,这个晋商资本,是由煤老板组成,个人资产在2亿以上,最高数额达20亿。这也让黄治华拥有创业资本。

他对其他煤老板说出自己想法,大家看起来听的津津乐道,但实际上都是糊里糊涂。

有次,市领导到北京开会,在中国人民大学校内的一间酒店客房里,领导坐在床头,四个煤老板们站在一旁,黄治华抱着笔记本电脑坐在床尾,说起团购项目,大家听不懂,让领导表态。

“投,这买卖能干!” 市领导拍板。

“治华,咱们山西出来有你这种人,太稀少了。”这名领导对黄治华大加赞赏。

敲定资金的过程中,王兴的美团已经上线,其他类似项目也纷纷上马。

上线半年后,一家传媒公司想以三千万的价格将阿丫团整体收购。黄治华问其他煤老板的意见。对方跟他说:“咱们还缺这点钱吗?”

2011年7月,他去参加一场互联网论坛,团购分会场里密密麻麻的三四百人。不一会儿,王兴走上台,高声宣布美团新拿了5000万美元投资,他还打开笔记本电脑现场展示公司银行账户,现金储备超过6000万美元。

新玩家纷至沓来,“百团大战”的字眼也频繁被提及。起初黄治华很是兴奋,这让他感受到“打仗”带来的刺激感。

不久,黄治华感到惶恐。他在找钱上浪费很大精力,又没有过硬的渠道,越往后走,感觉仗越来越难打。这时“百团大战”接近战斗尾声,烧到那个阶段,团购市场就已经很成熟,团购利润模式太大,但整合资源太厉害。

“中国市场太大了,商机看见了,也努力了,但还是失败了。”黄治华事后总结,最主要的是没抓住华尔街的手,智力和人力再强也得死。

阿丫团购网排名最好成绩是全国第六名,当排名滑落到第七的时候,黄治华察觉不对,难以杀再进前三,即使排进前三,那也够呛。

“其他团购网不会收购你,互联网赔就赔了,什么都没了,服务器连5万块钱都不够。”当时,黄治华所在的华清嘉园,共有三家团购网站,美团是其中之一,另外一家烧掉一个亿后,也在“百团大战”中死掉。

后来,黄治华跟其他煤老板解释,咱们不能干了。“他们说干啊,咱们还有钱,还一个亿,钱不够,咱们再继续砸。”

“对我们这些人来说,赔1000多万,根本不算个事。”黄治华觉得那时没人把钱当回事,不过几个月时间,大家就能把赔的钱挣回来。

“假如再烧一个亿,我觉得没必要。”黄治华退缩了。

黄治华后来想明白了:“有些生意,真不是你有钱想做,基因不对。你创造出来的东西价值越大,承受的风险也越高。”

阿丫团购网在“百团大战”败下阵的时候,三百公里外的大同市,煤老板冯学光正在乌龙峡景区打造自己的“理想王国”。

煤矿被收回的第二年,大同市搞起了“城建风暴”,修复大同城墙,包装云冈石窟,要产业转型,树立旅游品牌。

他用半生在煤炭业攫取的2.6亿元,全部投入到小小的乌龙峡上,寄望于此打造出一个新的人生。

 前几年,别人都说冯学光瞎投资,甚至说他是“傻子,神经病。”这其中也包括冯学光的家人。

家人苦口婆心地劝冯学光:“你别折腾了,以后孩子长大了,给他们留点钱,也给他们找个出路,不要像你,连个正当职业都没有。”

冯学光却想,他把钱和公司都给孩子,这样反而是害他们。

“变化太快了,你说那些房地产老板,有些人为何跳楼了?”冯学光认为,在农耕文化的时代,不抽不赌,那时都富不过三代。以前三十年河东河西,现在是信息化时代,不过三五年,河东河西就建成了。

 然而没想到,2009年的一天,冯学光正在办公室开会,几名医生打扮的陌生人突然闯进来,像抓犯人一样把冯学光捆走了。他家人认为乌龙峡让冯学光精神失常了。

在医生护士面前,46岁的冯学光再无往日亿万富翁的气势。医生、护士像呵斥小孩一样呵斥他,丝毫不理会他的苦苦哀求,频频给他打针,让他闭嘴。最后,冯学光终于爆发了。

冯学光面露凶光,大声咆哮:“我以前是挖煤的,黑白两道我都认识,你再打针,我出去之后弄死你。”

这是冯学光第一次如此决绝地表明自己的身份—煤老板。可笑的是,他是为撕掉“煤老板”标签被家人送进精神病院,而他却不得不靠这个身份来拯救自己。

他很少主动跟人提起曾经做过煤老板,每逢有人问他做什么行业,他总说,做文化的。但接触次数多了,难免会让人知道。

做煤炭生意的时候,冯学光有钱,风光无限。“煤老板是什么?那就代表有钱。”冯学光说他通过修炼,对钱的概念转变了,钱只是个数字,只是工具,就是给大家使用的。

退出煤炭业后,冯学光的名片变成山西大同乌龙峡文旅集团董事长、哲学博士。

冯学光讲话习惯以古语开头:“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煤改之后,他先后报读了中国人民大学的哲学班和北京大学的国学班。那时他养成这种讲话习惯。

“古人都说百战归来再读书。”冯学光说,不管煤炭生意,还是别的生意,其实都是打仗,他说,知识文化水平不同,人生观价值观不一样。

“你看,我平时连手表都不带。”冯学光撸起袖子,粗壮的手臂像煤炭一样黝黑。“大道至简,人活得简单一点,简单活的自在。”

冯学光总说自己感觉“生命像是重活一回”。这十年来,他反而觉得时间不够用,虽然身体累,但心里踏实,不再担惊受怕。

冯学光不愿多谈煤炭,总是故意绕开话题,他说没意义。“那就是个弱肉强食的时代。” 他嘟囔好几遍。

但是,冯学光上半生又绕不开煤炭。他是大同煤矿工人的儿子,深知煤矿辛苦。父亲是家里顶梁柱,他要靠下井养活一家七口人,因井下温度低,他父亲穿厚棉衣下井,又湿又重,“家人打小就不愿孩子再下井挖煤。”

这一切随着时代在改变。

21世纪初,搞煤矿似乎是山西生意人的终极梦想,能获得一个煤矿的承包权,足以体现财力、人脉、资源和地位,而获得一个煤矿,无异于获得了财富源泉。

煤矿让冯学光财富剧增。2007年,冯学光已经手握上亿的真金,“行情好的时候,日赚百八十万。”

有一次,冯学光和一位旅游公司的小老板聚会,对方谈起企业管理、品牌运营头头是道,冯学光却听懵了。“除了挖煤,除了请客吃饭,自己还会干什么?”这让冯学光陷入恐惧,他开始思考未来。

山西省对小煤矿施行关停并转,他一夜之间解脱了。

不过,冯学光担心自己不管多么努力,无论这辈子怎么洗,最后还像煤炭一样,还都是黑的。

阿丫团购倒闭后,破产的黄治华在机缘巧合下,不得不杀回“逃离”数年的山西,再次干起老本行。

黄治华前二十年几乎被煤炭捆绑。如今,黄治华只要打开雨果《悲惨的世界》,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做煤炭生意经历,哇哇大哭。“只能不断读书,这样才能让人干净,哪怕你是坏人,最起码知道干的是坏事,也清楚知道自己是个坏人。”

煤之于山西,承载了太多东西,既有千万矿工的血泪,又强有力地支撑山西的GDP。

在那个时代,煤炭改写贫苦命运的机遇,煤炭储量丰富的山西大地上,数不清的财富神话陆续诞生。

黄治华记得,山西煤老板曾专门到大城市一所知名夜总会消费,一晚花掉几百万,在外地花钱没人知道,这要是在当地花个三五十万,会传的满城风雨。他听过煤老板去过一趟澳门赌钱,这次输掉整整一个亿。

据统计,从煤炭行业释放出的民间资本高达6000亿元,而德意志银行一份报告则大胆预测可能“超万亿”。

2001年底,中国加入世贸组织,煤炭需求迅速增加,原煤出口路子打开;2002年1月,国家取消电煤指导价,煤价市场化,煤炭价格爆发式上涨,煤价从50元不断攀升至1400元。“早期时候,一吨煤卖50元都还赚钱,你算算,这有多大的利润空间?”

巨大利润刺激下,资本开始冲击个体煤矿,越来越多的人抛掉往日营生投身其中。这其中,就包括黄治华。他辞去了铁路系统的公职,开了一家洗煤厂。

用黄治华的话来说,2000-2006年间,这是山西煤炭业最混乱的年代,处于无序和无规则的状态。

后来,黄治华一听到煤老板豪赌破产、煤价暴跌跳楼或是吸毒身亡的事,他总能感觉到后背一阵阵发凉。黄治华也暗自庆幸离开的早,“如果不是当年收手得早,我很可能会家破人亡,进监狱也很有可能。”

“哪个煤老板不是当年豁出命干出来的。”见过太多生死,黄治华淡然一笑。

黄治华记得,当时,山西晋中有一座储量很大的煤矿,被村里人承包后,打算卖掉,这被两方势力盯上。

当时七八辆车开进村,院外有人放哨,矿主被关在院子里,对方开价300万买矿,现金就在车内。

矿主说外面还有一拨人在等,“我签字,我还能活?那一拨人还不打死我。”矿主边说边挪身子,试图上车。那群人恐吓他:“不签字,废你两条腿。”最后,矿主被迫签字。

黄治华说,每五笔煤矿交易中,就有一笔交易出现抢矿的情况,“抢矿太普遍。”“你要敢干,看见山上有洞,你去挖,出煤就行了,谁找你,你就拿钱打发。”黄治华说。

有时,黄治华觉得,煤老板是典型的被资本裹挟、生死如浮萍的一个群体,他们更像是被人牵线的木偶,命运被人摆弄。

在黄治华看来,一个煤老板背后肯定有强大背景支持,“不然你再有钱,你也买不到煤矿,即使买到煤矿,那也得能干才能挣钱。”

“打点的人太多了,不然你干不下去。”黄治华说,大家都是抱着“花钱买平安”的心态,那时煤老板花的钱,多如牛毛。但是,钱对煤老板来说,“不算事。”

“现在老说风口,什么是风口?对那时候的山西人来说,搞煤炭就是最大的风口。那就是一波风口来了,猪都能挣钱。”

再忆往事,黄治华不停感叹“太累了”,一路走来,九死一生,“你让我再回去走一遭,那可拉倒吧,挣再多也不想回去,太凶险。

煤老板的上一辈是穷怕了、饿怕了,大家为生计才做煤炭生意。黄治华记得,他朋友的父亲是村书记,当时煤矿还是村集体所有。八十年代末,朋友的父亲以承包方式拿下矿权,当时他家里穷,为养家糊口,赶着毛驴车,走几十里山路卖煤。

如今,不少煤老板从农村出来后,银行户头上的数字以每天几十万的速度往上跳,半年的收入超过了之前十几年的总和。

但黄治华早已厌倦那种担惊受怕的日子,他说不管以后做什么,坚决不再让下一代碰煤。“不挣钱的时候,你要到处求人,挣到钱的时候,又防止别人收拾你。”

黄治华沉默许久,两眼闪过一道精光。“那就是个吃人的行业。”

有时,黄治华反思挣钱目的是什么:“有人挣钱之前思考这个问题,有些人挣钱后思考这个问题,有些人挣不到这个钱,永远都在思考这个问题,或者永远不去思考这个问题。”

黄治华是在挣钱后才想明白这件事。“煤老板有钱了,烧的慌,这就耐不住寂寞,开始追求利益或事,但这也要量力而行。“山西一位不愿具名的煤老板说,“人的本性,就是‘动’嘛。”

黄治华公司会计的表哥也是煤老板,揣着六千多万离开山西,先去新疆买矿,然后天津做新材料,连续投资失败。然后,把家产卖掉,凑了2000万,又在山西太原开一家金交所,“我觉得堪忧,还是得亏。”黄治华依旧不看好。

他还有个朋友退出煤炭业后,开投资公司,给房地产公司放贷款,收二分八利息,依靠房贷挣钱。其他煤老板看他开奔驰和宝马,安逸又赚钱,也把闲钱投进去,但不久房地产泡沫破了,投资公司也关了。这群煤老板破产了。

"山西煤老板是历史现象,随着时代发展将淡出历史舞台。"山西省政府一位负责人曾说,在"新晋商、新形象、新境界"民企座谈会上表示,再次提出煤老板以后的长远发展方向必须要转型。

但是,转型也有不少现实的门槛和瓶颈。

“主要问题还在于经营管理和老板素质。”山西某市中小企业局一位负责人曾分析,“小煤矿利润大,但属于粗放式管理,技术含量也不高;但高科技农业和服务业,既要求精细管理,更有技术门槛;人才、管理技术跟不上显然具有很大经营风险。”

这段时间,黄治华的公司成立了投资部,打算在山西招个投资经理,招聘条件不高,但几个月下来,一个人没招到。他感慨,“真招不到人,人才走了,有些人也不愿伺候煤老板。”

在黄治华看来,山西过度依靠煤炭,信誉系统破坏特别厉害,资本也大量流失,但更重要是人才流失。“煤老板走了,资金走了,人才也走了。”

互联网一直是黄治华心中羁绊。黄治华在北京所住的小区,地处中关村核心区,也是中国IT产业核心区域,与微软亚洲总部、凯宾斯基酒店一街之隔,周边云集了如联想、新浪、神州数码、国机集团、普天集团、中国化工集团、AMD等众多知名企业总部。这里是创业者梦想的地方。

黄治华打算东山再起,他又盘算做互联网社群经济,并注册了一个商标,叫“同识”,意思是共同认识。

这次他把公司地点选择在老家临汾。他说那里熟人多,在北京做互联网承担风险太大,也吃过亏。“投个几百万,即使亏了,也没啥大问题。”

像黄治华这样创业的煤老板不在少数,当时那批煤老板年纪四五十岁左右,养老,不甘心,但有些人想干点事吧,干一个又赔一个。

有时,黄治华抱怨煤老板是弱势群体,他们得不到社会的尊重和理解,并非外界传闻的挥金如土,醉生梦死。 “大家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走过来,钱来之不易,大家更懂得珍惜。”

秋风萧瑟,残阳如血。黄治华从咖啡厅走出来,一股冷风吹来,他不自觉竖起衣领。

然后,他长叹一口气:“北京的天,真好!”

(应采访者要求,文中部分人物为化名)

(责编:刘保奇、陈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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