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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化的教育:获取知识靠“黄庄”,学校只是社交场所?

孙冰

2019年02月01日08:49  来源:人民网-中国经济周刊

P28-每到周末,海淀剧院门口的知春路总会堵车。原本的双车道只剩下一条,因为外侧车道完全成了停车场。一辆辆等候在路边的私家车上,背书包戴眼镜的学生们行色匆匆,出入于各个课外班。《中国经济周刊》首席摄影记者 肖翊  摄

每到周末,海淀剧院门口的知春路总会堵车。原本的双车道只剩下一条,因为外侧车道完全成了停车场。一辆辆等候在路边的私家车上,背书包戴眼镜的学生们行色匆匆,出入于各个课外班。(《中国经济周刊》首席摄影记者 肖翊 摄)

2018年底,两篇与教育相关的文章先后刷屏社交媒体,引发全民热议。

其中一篇讲的是在“宇宙补习班中心”北京海淀黄庄,学霸牛娃和他们开了挂的妈妈们奔波于各种辅导班、课外班。作为大城市教育的缩影,北京教育看海淀,海淀教育看黄庄,为了“不输在起跑线”、提前“抢跑”、挤进“快车道”……“剧场效应”裹挟着家长,让他们做出被外人看作疯狂的举动,这背后是家长们的焦虑。

另一篇讲述的是“一块可能改变命运的屏幕”,248所边远地区学校与大城市的顶尖高中“平行直播”同步学习。结果,那些过去考取一类本科都寥寥无几的差校,本科升学率涨了几倍甚至十几倍;两年时间,7.2万名“远端”学生,大多数考取本科,有88人考上清华和北大,甚至还出现了省高考状元。

但这个美好温暖的结局背后同样残酷,衡水中学、毛坦厂中学等“考试工厂”的故事在上演:几乎没有休息的疯狂学习、连看一下手机都被处罚的“军事化”管理、完全被考试统治的人生……

从城市到乡村,结论似乎只有一个,那就是:拼!我要更拼才行!

顶级校“明考”变“暗战”

P29-周末傍晚的海淀黄庄路口,“黄庄妈妈”带着孩子,穿梭在各式补习班。《中国经济周刊》首席摄影记者 肖翊  摄

周末傍晚的海淀黄庄路口,“黄庄妈妈”带着孩子,穿梭在各式补习班。(《中国经济周刊》首席摄影记者 肖翊 摄)

“宇宙补习班中心”黄庄刷屏了,“外人”惊讶错愕,但真正的“黄庄妈妈”们却不屑一顾:作者没有孩子或者孩子还小吧。人人谓之疯狂甚至妖魔化的补习班、培训班,为什么还如此受欢迎?如果存在即合理,那黄庄最疯狂之处在于,或早或晚,你也会成为这疯狂的一员。

郞静(化名)的儿子2018年9月从小学成功升入北大附中,拿到入学通知书的那一刻,她不知为何鼻子一酸竟涌出两行热泪,把自己都吓了一跳。“真的比我当年考上北大都激动。”她说。这个结果,是她带着儿子多年奔波于各类兴趣班、辅导班、“占坑”班,动用了各种社会关系,搬了两次家、转了一次学,花费大量时间和金钱才获得的。

北大附中是传说中的“海淀六小强”海淀区最好的初中,是妈妈们的“Dream School”。这6所学校并不像其他普通初中那样主要接受学区派位过来的学生,而是除了“子弟”,他们还可以通过点招、推优、特长生、政策生、实验班、早培班等方式来选择最好的生源。

“这是一个口子。”郎静说。早在1998年,北京市就取消了小升初的统一入学考试,而改为学区划片派位入学。但实际上,像“六小强”这样的学校,还是具有一定的自主招生权。

不过,这些学校接受大派位的生源数量非常少,于是,“明考”变为了“暗战”。

郎静告诉记者,这种考试都非常“神秘”,很多连官方的公开信息都找不到,一切都隐秘而有序地进行着。最夸张的时候,郎静带着儿子往返于三个“占坑班”,因为她的目标学校是北京四中、人大附中和北大附中,“不能把鸡蛋放进一个篮子”。

这种“口子”的存在,海淀不是北京的特例,北京也不是全国的特例。刷屏的“成都七中”也一样是靠这样独有的自主招生权,提前筛选出最好的生源。据说,海淀“六小强”的录取比例比北京市的一本录取率还要低。如果谁家的孩子考上了人大附中的早培班,那几乎和高考考进清华北大一样,让人羡慕。

在2018年的高考中,人大附中包揽了北京市高考理科前十名中的七席,早培班更是有超过一半的学生进入了清华北大,全校清华北大人数超过130人。而清华北大2018年在北京共招生267人,再加上保送生等特殊招生,两校每年在北京招生总人数在500至600人之间。

“顶级校、优质校有大量的保送名额,不能直接保送,也有很大比例能够拿到自主招生的加分。即使不参加高考,想要直接出国读大学的机会也多。北京四中、人大附中、清华附中、北大附中申请‘藤校’的机会甚至比清华、北大、人大还要多。”郎静说,这些都是家长们拼命也要把孩子送进优质校、顶级校的原因。

除了考试,艺术类、体育类和科技类特长都可以成为敲门砖。近几年,科技类特长越来越受学校欢迎,因此机器人、少儿编程成为当下最为热门的培训课程。一些培训机构甚至打出了“三岁就要学编程”的广告,乔布斯“语录”也被屡屡用作广告语。

“优质校很重视综合素质,并不是只要书呆子,因此,你要培养孩子全面发展,除了学习成绩之外,还要兴趣广泛,最好在某一方面出类拔萃,要给孩子一个完美的简历。”尽管这已经让记者后背阵阵冷汗,但郎静说,这还不够。

“有的家长甚至带孩子去非洲或者印度做公益,这是为了让学校看到:孩子除了成绩优异、兴趣广泛,还有视野开阔、三观正、有爱心等特质。非洲和印度太危险了,我带儿子去了汶川和贵州山区。”郎静说。

据《中国经济周刊》记者了解,对于教育改革的大方向和那些特殊小口子的矛盾,教育系统内的讨论和争论一直非常多。

反对者认为,如果存在特例,这和基础教育阶段教育公平的大原则相违背;而支持者则认为,绝对的公平存在吗?独木桥不好,但大锅饭、一刀切就好吗?

P30-五点左右,学校放学的孩子赶到麦当劳吃一顿快餐、做一会作业,然后背上书包奔赴各自的补习班。《中国经济周刊》首席摄影记者 肖翊  摄

五点左右,学校放学的孩子赶到麦当劳吃一顿快餐、做一会作业,然后背上书包奔赴各自的补习班。(《中国经济周刊》首席摄影记者 肖翊 摄)

课外教育获取知识,学校变为社交场所?

黄庄的刷屏让李嘉(化名)非常不安。

李嘉是一家著名培训机构中关村校区的负责人,之前也是一名公立学校的老师,后来教委明令禁止在职教师在校外机构授课,在必须“二选一”的压力下,他选择了脱离体制。“虽然平台变化,但我作为老师的初心从来没变过。我不太明白,课外培训怎么就被妖魔化了,好像我们在做特别不好的事情。”

不过,李嘉也坦承,社会上的培训机构门槛并不高,鱼龙混杂;也确实有个别家长,对孩子的教育模式有误区。“但这不是主流,现在绝大多数家长是非常理智的。难道这么多把孩子送辅导班的家长都疯了?这可能吗?”

但让他不安的是,又一次规模更大、更严厉的检查随之而来。为了合规,李嘉所在的机构已经取得的各种证照足足有20多个,“合规得都不能再合规了。其他相关规定也会严格遵守,比如不能聘请公立学校的在职老师、不能与升学有挂钩、晚上8点半之前必须放学……我们每天晚上8:25一定会放学。”他说。

但这并不足以让他心安,中关村地区寸土寸金,大多数位于写字楼里的培训机构,教室都非常狭小,用隔断打出的一个个教室,中间以窄窄的过道连接。“只要查消防,大家都不合格。”

孩子是充满无限可能的,即使不是每个家长都坚信自己的孩子是天才,但也没有哪个家长会断定自己的孩子就不是。于是,黄庄的故事、海淀的故事、北京的故事,在全国范围内上演着,这就转化出强劲的市场需求。

K12教育(指学前教育到高中教育)成为资本追逐的热点,新东方、好未来(学而思的母公司)等已经上市的大型教育集团,在资本市场的表现也非常优异。

以好未来为例,上市8年来,公司市值相比IPO时上涨了十几倍,目前市值超过150亿美元,而在教育培训领域深耕二十几年的新东方目前的市值在90亿美元左右。

好未来之所以“逆袭”前辈,很大程度上得益于K12教育培训市场的高速增长。根据好未来的财报,2017财年,该公司新增144个教学中心,目前已覆盖全国35个城市,针对中小学生实行小班授课制的“学而思培优”项目贡献了超过80%的营收。

虽然身处风口,但培训机构的竞争也非常激烈,尤其是对优质师资的争夺。李嘉说,学而思等大型培训机构提供给老师的薪酬非常诱人,最低也月薪过万,名师的年薪甚至能够达到200万~300万。但很多明星培训老师积累人气和口碑后,往往会选择自立门户,小机构也会重金挖走大机构的名师。“教育培训行业的核心竞争力永远都是人。”

一名在“六小强”任教的中学老师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记者,“违规”去培训机构上课的老师肯定是有的。为了隐蔽,很多都是跨区甚至跨城上课。之所以冒着被处分甚至是辞退的风险,原因当然是相当可观的收入。有的老师一个假期赚的钱,等于在学校全年收入的数倍,两个假期赚100万都不是新闻。“大家私下其实都是知道的,但只要你不和规矩工作的人抢着评职称、争行政职务,老师之间也是会互相理解的,你不能什么都想要。”

郎静说,亲戚家的孩子读高三,经朋友介绍,请过一位数学家教,时薪1500元,老师没有透露也不希望他们询问自己供职的学校。“从她讲课的风格来判断,亲戚猜她是北京四中的。”

“因为小升初没有考试,老师们也没有了升学率的压力,老师讲好讲坏区别不大,所以家长你得自己想办法。”李嘉说,“现在课外教育已经是孩子获取知识、提升素质能力的主要途径,而学校更多是孩子交朋友的社交场所,不少家长也是抱着这个目的挤进名校的。”

催生了火爆的“线上黄庄”

Alan已经在一家顶级互联网公司做到了总监级别,年薪不菲,但自从自家孩子上了小学,他突然发现自己以及身边的家长对于在线教育的需求简直可以用惊人来形容。朋友圈全部是各种拼课的链接,从外教英语、国学古诗,到声乐乐器、手工绘画,再到机器人编程、逻辑推理……

“这个行业太有前景了,也太有钱景了。”正面临职业瓶颈期的他干脆辞职,跳槽到了一家在线教育的独角兽公司,虽然创业公司工作辛苦很多,拿到手里的收入还下降了不少,但Alan凭借自己多年在互联网圈摸爬滚打的经验和直觉坚信,这是个风口,手握大量期权的他,希望能够在公司上市后财富自由,让孩子成为“富二代”。

毕竟黄庄5公里范围内的补习班是教育培训中太微不足道的存在,随着在线教育的爆炸式发展,每个开挂的妈妈,都可以在家里打造出一个“线上黄庄”。

那块屏幕能不能改变命运,可能还需要探讨,但课程线上化确实解决了教育培训中两个最大的痛点:有限稀缺的名师和高昂的成本。线下起家的好未来和新东方也都在发力网校。

Alan给记者算了一笔账,儿子小学三年级,周一到周五放学后和周六日的上午排满了课外班,英语、编程、书法、足球、架子鼓……女儿幼儿园大班,舞蹈、声乐、游泳、钢琴、英语……一门课程课时费基本在200~300元,这还不包括购买装备、乐器和参加各种考级比赛的费用。因此,两个孩子一个月的教育支出就在1.5万元以上。

这显然不是一个大多数工薪家庭能够承担的;奔波于如此多的课外班,很多家长也没有这样的时间和精力;除了北上广等大城市,很多地方可能并不容易找到教学品质有保障的好老师……这些都使得线上课程成了不错的选择。

有时他也很无奈,“本来也不想报那么多,后来发现,孩子不去学这学那,连找个一起玩儿的小朋友都没有,大家都在上。被媒体猛烈抨击的学而思,孩子却非常喜欢。家长当然更是尽一切可能给孩子最好的,尽量不要比别人差。”

“奇迹”也因此发生。通过互联网和屏幕,把美国的中小学教师和中国想要学习英语尤其是地道英语口语的孩子“连接”起来,在线少儿英语公司VIPKID在短短4年时间里,就收获了超过30万用户,年收入高达50亿元人民币。在资本市场,也获得了超过8亿美元的融资,成为被风投热捧的在线教育独角兽公司。

即使在2018年的资本寒冬之下,砸向“VIPKID们”的钱依然毫不手软,可谓逆势增长。据不完全统计,2018年在线教育领域的融资数量高达200起,有人甚至将在线教育的这波浪潮与当年的电子商务相提并论。这并不是为填平教育鸿沟的慈善项目,而是可以带来真金白银的大生意。

命运会改变吗?

p33-1拥堵最严重的银网中心,同时也是课外机构的大本营。 这里驻扎着新东方、学而思、立思辰、高思、杰睿等数十家机构,上百间教室,几百张课桌。一个孩子就算不去公立校,也可以在这栋 20 层大楼里完成K-12 阶段的全部课程,甚至包括留学申请。《中国经济周刊》首席摄影记者 肖翊  摄

p33-2《中国经济周刊》首席摄影记者 肖翊  摄

拥堵最严重的银网中心,同时也是课外机构的大本营。 这里驻扎着新东方、学而思、立思辰、高思、杰睿等数十家机构,上百间教室,几百张课桌。一个孩子就算不去公立校,也可以在这栋20层大楼里完成K-12阶段的全部课程,甚至包括留学申请。(《中国经济周刊》首席摄影记者 肖翊 摄)

p33-3银网中心大堂摆放着的《海淀区校外培训机构专项治理行动集中整改工作公告》,行色匆匆的家长并没有时间在前面停留。《中国经济周刊》首席摄影记者 肖翊  摄

银网中心大堂摆放着的《海淀区校外培训机构专项治理行动集中整改工作公告》,行色匆匆的家长并没有时间在前面停留。(《中国经济周刊》首席摄影记者 肖翊 摄)

《这块屏幕可能改变命运》一文刷屏后,网易董事局主席兼CEO丁磊在朋友圈转发并表示,“这个事情太棒了!但我觉得现在只有200多所学校远远不够,应该有2000所,20000所。网易决定拿出1亿元支持更多学校落地这个模式,让知识无阶层流动,让中国处处都是学区房!”

丁磊之前在接受《中国经济周刊》采访时曾自曝,为了让大女儿就读一家比较好的公立小学,他也曾买过学区房,还因此租房住了5年。“首富”尚且如此,黄庄妈妈们就不难理解了。

当然,刷屏文章也引起不少质疑:这块屏幕真的能改变命运吗?

郎静说,自己也曾经鄙视那些很“拼”的妈妈:孩子有个快乐的童年、健康的体魄和乐观的性格最重要。“但后来我发现,快乐是需要资格的。父母是高知的很拼、父母是高管的很拼,甚至家里拆迁5套房的都很拼,我们有什么资格不拼?!我怕孩子童年是快乐了,中年就该悲催了。”

郞静和丈夫都在事业单位工作,收入虽然不高,但也算小康之家。“我们俩都是高考的受益者,要不是因为考上了个好大学,我们不可能有今天。”他们俩经常现身说法,告诉儿子学习的重要性。

郎静并没有把黄庄的故事发给儿子,但她让儿子看了命运屏幕的故事。“一定程度上,阶层在固化,那只是说向上的通道越来越窄了,但向下的大门可是一直敞开的,人家都在往上挤,你稍有松懈就会掉下去。”

“我妈如果能把逼我的劲头用在她自己身上,我觉得我早就是‘富二代’了。”一个中学生在朋友圈调侃,收获了满屏的赞。

(责编:黄玲丽、张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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