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1月23日,贵州宣布最后9个深度贫困县退出贫困县序列,这标志着国务院扶贫办确定的全国832个贫困县全部脱贫摘帽。
在“互联网+”深入发展的背景下,电商通过完善贫困地区互联网基础设施和支持平台建设,整合各界资源,加强人才培养,助推了中国农村地区全面发展。
商务部数据显示,2019年全国贫困县网络零售额达2392亿元,同比增长33%,带动贫困地区500万农民就业增收。
从2014年开始,电子商务进农村综合示范、电商扶贫、农业电商等政策出台与实施,农村电商顶层设计和配套进入了相对完善阶段,农村电商政策效应逐步显现。
但是,随着政策红利的逐步消失,农村站点的逐步完成,物流等配套的逐步完善,农村电商进入了持久运营的关键阶段。
人民网记者在安徽、河北和云南等地调查发现,电商的创新模式在不断促进农村社会经济发展的同时,部分地方政府注重强化行政命令推动农村电商,以致个别地方未能因地制宜,出现盲目规划的情况。
如今,农村电商已经成为推动乡村产业兴旺的主力军,以及乡村振兴的新引擎。随着政策就位、市场成熟、数字技术发展和大量人才返乡,农村电商迎来全面井喷的“黄金时代”。
“瘸腿”的农村淘宝
安徽砀山县商务局长徐继胜是马云铁杆粉丝。
2015年,农村淘宝工作人员来到徐继胜办公室,拿出一份合作协议,问他能不能签署合作协议。他告诉对方,你们只是占领市场,并不是想把农产品卖出去,这与农村电商的发展恰恰相反。
“农村淘宝不是向农村输血,而是抽血。”徐继胜连续三年拒绝了农村淘宝的合作。这也让他背负巨大压力,毕竟阿里巴巴是互联网巨头,既有雄厚资本,又有巨大流量,尤其是农村淘宝跟其它县均有合作。
“当时双方都投入大笔资金。”云南省政府某部门工作人员王里说,到2019年,云南农村电商有关部门与阿里巴巴合作建成34个县级农村淘宝服务中心,1490个村级服务站。
人民网探访云南、安徽和河北等省10余家农村淘宝,部分农村淘宝升级为天猫优品店,除快递业务外,均已变为家电专卖店,其余的农村淘宝或关闭,或改为超市和饭店。
“如果不做其它生意,每月连房租都付不起。”云南景洪市的农村淘宝经营者说,如今,农村淘宝产品销售和快递业务无法满足需求,不扩大经营范围,很难生存下去。
在云南省景洪市,老板为了生存把农村淘宝改为饭店
盈利是农村淘宝面临的最大难题。有次,徐继胜参加农村淘宝的招商会,他对农村淘宝工作人员开玩笑地说,自己不应该参加这个招商会,你们承诺要去做快递整合,但农村淘宝竟在卖家电。对方跟他说,自己也要生存。“现在回过头来看,当初我没跟农村淘宝合作,这是一个正确决定。”徐继胜说。
在他看来,互联网巨头主动找当地政府合作,它们是要地方政府栽培和扶持,一旦没有政府扶持,再加上同行竞争,它们很难生存。
“很多人进村是奔着政策红利去的,阿里却是持续性投入。” 阿里巴巴乡村事业部总经理李少华在接受采访时说。
“为啥农村淘宝做不起来?它们目的不纯,只想跟政府要钱。”砀山县某电商平台负责人钱进曾跟该县农村淘宝负责人谈过这个问题。
钱进说,农村淘宝经营模式确实出现了问题,村小二都是以前商店老板,农村淘宝找商店能干啥?这些老板只顾卖自己东西,根本不服务老百姓,但老百姓既想省钱又想省事,所以农村淘宝失去了价值。
“变味”的电商示范街
秋天,正是收获的季节。
金寨县大别山物流园药用菌大市场的电商创业示范街,一栋栋暗红色商铺沿街而立,园外车水马龙,园内却寂静无比。
该示范街建设目的是为引导金寨县电商企业集聚发展,重点扶持中小微电商企业,打造线上线下电子商务融合发展模式,促进农特产品销售,助力脱贫攻坚。
电商示范街在2019年对外招商时宣称,租赁期间优先享受商铺购买的相关优惠待遇;县电商服务中心根据入驻电商企业运营情况,优先提供贷款贴息、电商扶贫奖补、快递补贴等政策。另外,入驻供销e家电商创业示范街符合开门率要求给予租金奖补等政策。
据金寨县科技商务经济信息化局电商中心副主任刘兆胜介绍,电商示范街的商铺入驻申请需得到县商务局认可,商铺和政府每年签约一次,可在网上销售,也可在线下经营,但不能搞个店铺,门一关,什么事都不做。
“物业管理人员会对店铺巡视,并做下记录。”刘兆胜说,一年365天,正常营业时间需要达到200天,不能只开门50天,那就说明你没做电商。“这是从实践中总结出来的配套管理举措。”
然而,人民网记者在金寨县电商创业示范街看到,50间商铺或无门匾,或紧锁大门,又或室内无装修,仅有数家开门营业。
“这家商铺入驻已有一年多,从来没营业,但老板常拉朋友在楼上打麻将,都快变成棋牌室了。” 该示范街一名老板指着不远处的商铺说,有些店老板虽然不营业,还给店里铺个地板或瓷砖,个别至今还是毛坯房。
安徽金寨电商创业示范街,部分商铺至今未装修
北京工商大学商业经济研究所所长洪涛认为,电商示范街的“荒废”主要原因是形式主义及其同质化发展,没有以农民为服务对象,也没有以市场为经营导向,按市场经济规律办事,以致没能形成“高效、安全、健康、绿色、智能、生态”的产销体系。
“说白了,他们就是占了个坑,自己不经营,别人也不能入驻。”上述老板说,一些店主年纪大,根本不懂电商,也销售不出去农产品,他们不愿干了,就把商铺当作仓库使用,反正也没人管。
“褪色”的扶贫驿站
砀山县程庄镇衡楼村口,出租车司机李成从车窗伸出头,问路边的杜威,“你门前挂的扶贫驿站牌子怎么没了?上次回老家还看见呢。”
“牌子刚摘不久,没啥太大作用。”杜威连连摇头。
“这不是形式主义嘛。”李成长叹一声,猛踩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赵晖所在公司曾跟金寨县人社局签定协议,一举拿下4个镇级扶贫驿站,各个站点配置一名工作人员。
“现在工作人员全部撤回来了。”赵晖说,农村电商整个链条太长,两三年做不起来,这需要长期坚持。至今,他老板已经投入300多万元,但经济效益很差,以前公司最多三四十名员工,现在仅剩几人。
在他看来,当地农产品量小,物流又贵,根本没有竞争优势,而且工作人员入驻扶贫驿站,既没工资,也没编制,不如打工挣钱。
金寨县某村书记也表示,以前他儿媳妇曾在县里接受电商培训,然后在村里扶贫驿站上班,但经营没过半年,因经济效益不好,被迫放弃。
“我们也是摸着石头过河。”河北滦平县发展和改革局电子商务办公室股长褚晓玉说,他们按照示范县的各项要求标准建设电商服务站,但实际情况不断发生变化,在运营过程中出现了想不到的问题。比如部分村子实现快递送货,不需要村级电商服务站的相关功能,而部分人口较少村子对电商服务的需求又不高频。
这不仅仅是个个案。2019年,山东广播电视台《问政山东》第18期播出,山东省商务厅接受问政。节目曝光了日照市五莲县作为国家电子商务进农村综合示范县,获得2000万元专项资金,但是多处电子商务服务站存在“挂羊头卖狗肉”、数据造假、成立至今依旧没开展业务的问题。
对此,山东省商务厅厅长张德平表示,这是搞形式主义,必须进行整改,尤其要对弄虚作假的行为进行严肃查处。
中国国际电子商务中心研究院院长李鸣涛认为,政府推动农村电商发展的根本是因地制宜,打造地方农村电商发展的动力机制,根据不同地方的需求特点,不管是下行消费驱动,还是上行销售驱动,或者是满足国际国内大市场需求,还是立足小区域发展电商小循环,这些都要具体分析,不能搞一套模式、一套做法全国推行,更不要搞一刀切式的指标考核。
“扶贫驿站的确没发挥出作用。”徐继胜说,扶贫驿站适合在电商基础薄弱地方推广,但砀山县电商发展已经较为成熟,他曾给领导汇报此事,领导也特别支持,但这是政府规定动作,又不得不做。
“落寞”的扶贫超市
除扶贫驿站外,金寨汤家汇镇政府还出资把当地老街改造成电商一条街 。
这条老街长约200米,沿街约有20家商铺,均是古色古香的两层阁楼,门头挂有各种“电商”字样的牌匾。不过,整条街仅有数家店铺开门营业,其余均大门紧锁。
“你看店门都关了,商品销量很差。”年近六旬的李翠花数了一下,整个老街尚开门营业不过三四家。
她说,这里游客稀少,景点又小,几十分钟就逛一圈,连饭都不用吃,游客就离开了,根本没生意。
农村电商在线上发展也遇到瓶颈。2017年,为切实解决贫困户农产品信息发布、推广、销售,带动全县公务员、企业、个人积极参与电商扶贫,共同推广金寨农副产品,金寨县委托金寨“上街去”打造了一款服务全县公务员、企业,面向全社会的线上交易平台——“金寨电商扶贫超市”。
安徽金寨县打造的“扶贫超市”运营中心,公司内仅有两名员工上班
在“印象金寨农博馆”公众号上,点击下方菜单的“扶贫超市”,再点右下方“扶贫信息”,选择城镇和乡村,就能看到发布的产品信息、联系方式及最晚邮寄时间。
人民网记者点击进入电商扶贫超市,栏目分有“一村一店”、“助农专区”、“当季新品”等,点击进入“全部分类”,页面是销售各种土特产,但最高销量不超500单。在扶贫信息列表中,土特产既显示有产地,也有贫困人员名字和手机号码,甚至标注有帮扶的政府单位。
金寨电商扶贫超市由上街去网络科技公司负责运营。公开资料显示,金寨上街去设立电商扶贫超市运营中心,承接扶贫超市运营、日常管理维护、农产品资源整合对接、组织农产品线上线下销售等工作。
在金寨县红军大道一个小门面房的门头挂着“上街去”标识,门边一侧挂着“金寨电商扶贫超市运营中心”和“金寨新时代物流有限公司”牌匾。
“我们不怎么管了。” 上街去网络科技公司工作人员赵晖说,当时政府要求发展农村电商,一村一店,他们就负责搭建平台,不收取任何费用,然后各村把农产品放到平台销售,至于销量好不好,管不着,也不想管。
据他介绍,当时金寨县从没做过扶贫超市,他公司也只是提供技术扶持。如果你在平台销售农产品,政府会给予一定奖补,但扶贫超市销量并不理想。“我们也比较头疼,至今没有解决办法。”
“政府总不能一直扶持吧?”赵晖说,起初政府还给公司一定扶持,在县里某大厦提供运营场地,免租三年,但扶贫超市一直做的不太好,他公司又无法承担高昂租金,才搬到这个狭小地方办公。“大家喊了好几年口号,现在也没人再提了。”
电商扶贫是脱贫攻坚大计的一个抓手。中国电商扶贫联盟数据显示,2019年,其成员单位对接帮扶及销售贫困地区农产品逾28亿元,覆盖22个省市区478个贫困县842家企业,带动农户8万户。截至2020年3月,国家级贫困县电商吸纳农民就业超过900万人。
李鸣涛认为,农村电商能有效衔接脱贫攻坚和乡村振兴,并在乡村振兴战略中找到新的发展空间,与实施精准扶贫进行深度融合,在解决就业的同时,还能增加贫困群众的收入。
(文中钱进、李成、赵晖、李翠花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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